女護士與180師一起突圍:裝死逃過美軍搜索

每一天，為明天

這是朝鮮戰(zhàn)爭中一個女兵真實的經(jīng)歷。她現(xiàn)在四川省榮軍療養(yǎng)院退休。

戰(zhàn)爭離不開女人,中國婦女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中所起的重要作用功不可沒,在朝鮮戰(zhàn)場上,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女兵對戰(zhàn)爭勝利所起的作用,更是功不可沒。戰(zhàn)爭是一種特殊的社會活動形態(tài),對人有特殊的要求。女人在戰(zhàn)場的適應性和特殊困難,比男人要多許多。尤其是古今戰(zhàn)爭史上罕見的朝鮮戰(zhàn)爭,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使用飛機投擲的炸彈以及炮火密集的程度,大大超過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任何一次重大戰(zhàn)役。近年來,人們在電視上觀看了伊拉克戰(zhàn)爭,認為太殘酷了,但同朝鮮戰(zhàn)爭的殘酷程度比起來,還算不了什么。我作過統(tǒng)計,美英聯(lián)軍占領伊拉克幾個月中所發(fā)射的炮彈,還不及1952年冬聯(lián)合國軍三天內(nèi)向上甘嶺陣地發(fā)射的炮彈數(shù)量多。當時上甘嶺我軍陣地上每天要承受30萬發(fā)炮彈的轟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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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軍在戰(zhàn)爭中的主要手段是使用空軍和炮火進行狂轟濫炸,這對大多數(shù)工作在后方的女兵來說,生活是殘酷的。

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參戰(zhàn)的女兵有多少,從當時的軍事實力表上無法查清其準確的數(shù)字,這里只能查出一個軍的女兵的情況。據(jù)六十軍戰(zhàn)史《屢創(chuàng)奇跡的六十軍》第587頁記述:“每個師醫(yī)院、師文工隊、師直機關各部門都有女兵,與原來從華北入伍的部分女兵加在一起,每個師約有70多人。軍部機關、軍文工團、軍醫(yī)院的總院和三個分院女兵在120人之間,全軍赴朝女兵300-400人,她們在各自的崗位上發(fā)揮著戰(zhàn)斗作用�！蔽覀兞�十軍進軍西南后,根據(jù)中央軍委和西南軍區(qū)的統(tǒng)一布署,要招收一批青年知識分子入伍充實部隊的文化骨干。于是,西南軍區(qū)軍政大學川西軍區(qū)隨營學校開始招生,我們一八○師兼任眉山軍分區(qū)后,師教導隊也招收了一批女生,到1950年8月,我?guī)煆能姶�、隨校、以及師教導隊三方面分配入伍的女兵共73人,分配在師文工隊,師衛(wèi)生處以及師、司、政、后機關單位。按照常規(guī),師以上機關人員距前線還有一定距離,很少參加面對面的戰(zhàn)斗�？墒�,朝鮮第五次戰(zhàn)役結束后,全線部隊后撤轉移時,我們六十軍奉命擔任全兵團的斷后任務,我一八○師是斷后的后尾,全師為堅持掩護全兵團8000名傷員后運,在北漢江南北兩岸,堅持阻擊敵人。但由于左右翼友鄰部隊提前后撤,敵人沿著兩翼空隙穿插到我?guī)熀蠓酱捍ǖ拿髟吕?全師遭受到敵四個機械化師的重圍。當時設在明月里的師醫(yī)院和軍醫(yī)院第三分院,首當被困。兩所醫(yī)院當時收容傷員520余人,女醫(yī)生護士和助理護士30余人,她們做夢也不曾想到部隊會被包圍,醫(yī)院要自行突圍了,女兵們從未經(jīng)歷過這樣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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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歷三月,在朝鮮夜間還特別冷,這個三面環(huán)海的半島的春意,也只有在晴天的中午,才有點溫暖的感覺,而當時恰逢三八線連雨季節(jié),部隊露營在山溝密林中,衣服全濕透,凍得人瑟瑟發(fā)抖。此時,在第三分院擔任助理護士的16歲的四川籍少女張道華,擔負著護理242名傷員的任務,當時醫(yī)院已陷在敵人的包圍圈內(nèi),敵步兵已占領了明月里南面高地,醫(yī)院周圍籠罩著肅殺之氣,兵車轔轔炮聲隆隆,十多架敵機輪番從樹梢頂飛掠咆哮,噴煙吐火。張道華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場戰(zhàn)爭中遭到常人一生中看不到也體會不到的艱辛和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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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華所在的六十軍醫(yī)院第三分院,奉命在五次戰(zhàn)役中接收一八○師傷員的救治任務,配屬在一八○師第二梯隊,當時形勢特別緊張,一八○師三個步兵團都作為第一梯隊分別在第一線阻擊敵人。為了準備在緊急情況下投入戰(zhàn)斗,師領導決定將在二線的師司、政后機關人員,炮兵營和師直警衛(wèi)、通訊、偵察、工兵各連隊留守人員以及醫(yī)院、傷病員千余人編為第二梯隊,戰(zhàn)斗部隊只有警衛(wèi)連的一個班。由于戰(zhàn)場形勢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經(jīng)過連續(xù)十多天的日夜奮戰(zhàn),一八○師原來一萬多人的部隊,到5月25日,只剩下4000人,面對四個機械化師10萬強敵的包圍,顯然是寡不敵眾。為減少無謂傷亡,師長鄭其貴于25日中午向二梯隊下達了迅速自行突圍的命令。命令指出:“截止今天中午,從西南方向進攻的敵人美第二十四師和南朝鮮第六師已經(jīng)占領我?guī)熚髂现饕�陣地雞冠山,從正面進攻的美七師和南朝鮮第二師已經(jīng)迂回到春川東北,美七師已占領了西上里的一七九師陣地將我?guī)熍c一七九師切斷,我?guī)熗耆�被敵包圍在芝巖里地區(qū),形勢相當危急。敵人對我?guī)煹暮蠂鷳B(tài)勢雖然已經(jīng)形成,但合圍的口子尚未封死,還有機可乘,為此命令你們和軍三分院分別自行組織突圍并立即出發(fā),向馬平里方向轉移,尋機脫離敵人的包圍圈�！碑敃r負責帶領二梯隊的一八○師軍務科長張杰又去師指揮所當面請示鄭師長:“大白天敵機轟炸無法行動,二梯隊只有一個班的武裝,中途遇敵怎么辦?”鄭其貴答復道:“時間已經(jīng)不允許,白天必須行動,戰(zhàn)斗部隊抽不出來掩護你們,中途遇敵能避就避,避不開就和敵人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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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如山倒,六十軍醫(yī)院第三分院院長張進錫接到命令,立即將242名能走動的傷員,分配給全院每一名醫(yī)生和護士負責帶領于當日中午向三八線上的馬平里方向轉移。張道華分到了7名傷員,其中一名是剛送來的還處于昏迷中,另6名一人失去一臂,一人腿傷,四人頭部負傷。行動前,院領導再三宣布轉移途中要經(jīng)過敵人的飛機和炮火封鎖區(qū),甚至會遇上敵人,負責帶領傷員的醫(yī)生護士要機警靈活各自為戰(zhàn),想方設法沖出包圍圈。張道華接受任務后,先將7名傷員安排到隱蔽處作了簡短的動員就背上那個昏迷的傷員,帶著其他6名傷員向馬平里方向突圍。是時,由于敵機的封鎖,一八○師部隊從22日開始已經(jīng)斷糧,張道華和三分院的醫(yī)護人員也是好幾天沒有開灶了,但是她還要背負比她體重大的傷員行軍,連續(xù)翻越了三座大山行軍四個小時,穿過了敵人四道炮火封鎖線,累得她汗如雨下。行軍路上,并不是那么平靜,常常遭到敵人攔阻,炮彈不斷在頭頂上空或身旁爆炸。經(jīng)過戰(zhàn)火洗禮的女兵們已經(jīng)有了躲避炮火襲擊的經(jīng)驗,凡聽到打過來的炮彈發(fā)出呼嘯的聲音時,說明炮彈較遠,可以不理它繼續(xù)行軍,如聽到炮彈發(fā)出哧哧的聲音,說明彈著點很近,必須立即臥倒隱蔽。就在敵人不斷的炮擊中,醫(yī)院不少同志犧牲了,負責管理醫(yī)院的幾個主治醫(yī)生被炸死了。在彈如雨下的情形下,人們時而臥倒,時而躍起,因而亂了行軍隊形,有的人跑在前面,有的人掉在后面,張道華組的一名傷員因此而掉隊了。張道華又返回去尋找,她憑著經(jīng)驗和機靈,勇敢反復行動在封鎖線上,終于找到了那位因腿部受傷而掉隊的傷員,隨即,又背起那位昏迷的傷員繼續(xù)行軍時,側面公路上敵人的機槍射過來了,一發(fā)子彈擊中了她的雙眼,流血過多,當即昏迷倒地。這時那位腿部負傷的傷員深感這位小妹妹護士為返回去找他而脫離了大部隊又負了重傷,他決心照顧她,背著她突圍,但腿疼不能如愿,急得痛哭,約半小時后,張道華醒來了,她聽見那位掉隊的傷員的哭聲,她心痛而又含有責怪的語氣對那位傷員說:“現(xiàn)在我們處在敵人的眼皮下,你哭什么,還不趕快走,等到天亮就走不了了,你趕快沿公路向北走去找醫(yī)院和大部隊。”她將她身上的急救包交給傷員,推他趕快走,那位傷員泣不成聲地說:“好!我爬也要爬回去,要同志們來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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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已是5月25日夜半時分,張道華因疼痛難忍又昏迷過去。當她再次醒來時,天下起大雨,她被泡在泥水里,她思考面臨的處境,下決心向北爬,堅決要回到同志們中間,但是她雙目已失明,辨不清山路,她知道,敵人坦克夜間不會到公路上來的,我們的大部隊是沿著公路后撤的,她決定沿著公路路面行進,說不定還能碰上自己的部隊。她忍著痛向北爬行了約兩個小時,突然聽到后面嘰哩呱啦的叫聲,可能是美國兵在搜索,她立即滾到路邊的排水溝中裝死。美國兵走來用腳踹她的身子,并將她身子翻過來,她渾身是泥滿腹是血,分不清她是死人還是活人,也看不出是女人還是男人,敵兵用槍托在她身上亂打了一陣,她忍著巨痛不吭一聲,美國兵認定是一具尸體就走了。由于傷痛再加上敵兵的重打,張道華又昏過去了。當她再次醒來時,四周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便是一片靜寂,她又立即爬行,決心爬回去,但由于敵兵槍托的重打,她全身疼痛,渾身已沒有一點兒力氣,她使出全身的勁向前爬行時,忽然身子一歪,跌進路旁的一條溝壕里,上下不得,她絕望了。突然,傳來了中國人說話的聲音,她就立即使勁地喊了起來。是時,一八○師二梯隊負責人師直屬政治處主任王逸民(現(xiàn)離休在合肥十二軍干休所)和一八○師司令部軍務科長張杰(現(xiàn)離休在北京海軍干休所)帶領的一八○師第二梯隊經(jīng)過一夜突圍來到這里,聽到喊聲,張杰立即命令軍務參謀高志新過去看看。這時二梯隊二中隊(師政治部機關)的隊伍正走到這里,政治部的干事們聽到喊聲立即圍了過去,很快從溝里扶起張道華,給她重新包扎了傷口,同志們都爭先恐后提出背著她走,張道華知道突圍的部隊已經(jīng)斷糧好幾天,她堅決拒絕背,只要有人扶著她走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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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我在北京編寫一八○師回憶錄時,孟偉哉(五次戰(zhàn)役中我負責編輯一八○師《戰(zhàn)士生活報》,當時孟是助理編輯)告訴我:“王逸民主任答應了張道華的要求,他指定師保衛(wèi)科干事齊富榮(現(xiàn)離休在合肥軍分區(qū)干休所)具體負責張道華的安全突圍,政治部的干事曲文亨、張仲安和他也都扶過張道華行軍。不多時天已拂曉,突圍隊伍已到達馬平里,這里是六十軍后勤兵站所在地,敵人于前一天已經(jīng)占領過這個鎮(zhèn)子,到處是廢墟和血腥味,突圍隊伍雖然已經(jīng)到達預定的突圍目的地,但還沒有走出包圍圈。于是,王逸民和張杰又命令部隊稍事休息后繼續(xù)北移。上了一座山再往前走幾公里,忽然見到了我軍一七九師五三六團的部隊,他們正在修筑阻擊陣地。同志們興奮異常,終于走出了敵人的包圍圈。但還沒有脫離敵人的遠程炮火的封鎖線,突圍部隊必須繼續(xù)北進。行軍中,遇到了三分院前來尋找張道華的同志,來人聲稱:是張道華小組掉隊的那位傷員艱難地回到醫(yī)院報告了張道華的情況后,院領導又派他們前來尋找張道華的;自她頭一天晚上因?qū)ふ业絷牭膫麊T而脫離大部隊后,院領導特別著急,張進錫院長親自返回來尋找張道華時,不幸在炮火轟炸中犧牲了。張道華聽后悲痛不已,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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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華雙目失明仍頑強地堅持突圍的事跡在部隊中很快傳開了,受到了人們的敬仰。她不久就回到祖國,在醫(yī)院療養(yǎng)期間又積極工作。1952年12月,她被選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歸國人員先進事跡報告團,在北京、西安、成都、重慶等地向工人、農(nóng)民、學生、機關干部作報告,用耳聞目睹的事實控訴侵略者的兇殘,宣傳志愿軍英勇無畏的斗爭事跡。1953年她又光榮地出席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代表大會,受到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陳毅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毛澤東握著張道華的手說:“你就是那位被敵人子彈打傷了眼雙目失明爬回部隊的女同志吧,好樣的,好樣的!”鄧小平、陳毅先后也與張道華握手,充滿感情地說:“你為祖國人民爭了光,也為我們四川人民爭了光,謝謝你,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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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華背傷員勇敢突圍的事跡,感動了許多人,受到了一位叫李亞龍的青年的崇敬,后來和她結為終生伴侶。

張道華沒有躺在特等殘廢軍人的功勞上,在四川榮軍療養(yǎng)院,她堅持用自己的勤勞和智慧,領導過一批殘廢軍人辦工廠自食其力;她學會了按摩技術,為許多病人解除痛苦,她不停地奮斗著�，F(xiàn)今她和李亞龍已是子孫滿堂,在四川歡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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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過去了,原一八○師司政機關的參謀干事們一直還記著突圍路上的這一段經(jīng)歷,每念起那個雙目失明的女同志時,都十分感慨。1995年,我在北京編寫一八○師戰(zhàn)史時,當時救助張道華的張杰、孟偉哉等戰(zhàn)友都提到這件事,我很受感動,把它記述在“二梯隊突圍記”一文中。但他們當年也沒有問那個女同志叫什么名字,為此,孟偉哉(當時已任中國文聯(lián)秘書長)還專門在成都晚報上寫了兩篇短文,記述了一八○師戰(zhàn)友在突圍路上援救張道華的經(jīng)過,目的是想將那段令人難忘的戰(zhàn)友深情,用文字保留下來。不久,張道華的家人看到了孟偉哉的文章,當她的孩子讀這篇文章時,張道華激動得不能自已,40多年來,她心中懸著的一件事,終于有了著落,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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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突圍路上緊張的空氣,誰也顧不得問誰的姓名,回國后,張道華也曾四處打聽救扶她沖出包圍圈的同志,但未記清部隊的詳細番號和人名,始終未能如愿。她在國內(nèi)給工廠學校機關作報告時,當人們問起救她的人是誰時,她無法答復。她感到說不出的遺憾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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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孟偉哉的文章中得知那幾位負責救她的恩人仍健在時,她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讓自己的子女寫了一封長信,將40多年蘊積的感情全部噴瀉到那封信上,她盼望著能和恩人們相見,雖然她什么也看不見了,但她要用手和心去認識自己的恩人。